那山

来源:  新法治报·赣法云客户端     |    日期:  2025年12月05日     |    制作:  贾辛     |    新闻热线:  0791-86847870

我是在山的褶皱里长大的。

它是幕阜山余脉山峦环抱成的一只簸箕,簸箕底盛着我们的村落,箕沿便是连绵的、青灰色的天际线。那时的山,不是风景,而是全部的世界,是慈父,亦是严母。清晨,它用氤氲的雾气抚摸我的窗棂;黄昏,它又用沉沉的暮色将我拢入怀中。

它太具体了,具体到每一道沟坎都可以叫出名字。我熟悉它,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。在我的血脉里,至今还流淌着它亘古的沉默与坚韧。这时的山,是家园,是血脉,是呼吸一样自然的存在。此时的我,身在山中,所见皆是它嶙峋的骨与温热的土。

后来,我像一脉被山涧冲出的溪水,执意要流向山外那片传说中开阔的平芜。离家的那天,我回头望去,群山在晨光中静默地列队,像缄口不言的亲人。我忽然觉得,它们不仅是家园,而更像一座巨大的、青绿色的樊笼,一座青春的我不断想要挣脱的樊笼。那熟悉的、包裹着我的温暖,此刻竟生出些许令人窒息的压迫。我渴望去见识没有山峦遮挡的地平线,渴望去聆听另一种喧嚣的、属于人海的潮声。

山外的世界,果然是一番不同的天地。楼宇是新的山峦,用玻璃与钢铁的冷光,切割着蓝色的天空;车流是新的江河,奔腾着欲望与速度的轰鸣。我在这片人造的峰峦与峡谷间跌跌撞撞,学会了另一种生存的法则。起初是新鲜的,觉得天开地阔,万物皆有可能。然而,当最初的兴奋被日复一日的奔波稀释,一种无根的漂泊感便渐渐显露。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,当我从案牍间抬起头,望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紫色的夜空时,故乡的山影,便会不期而至地,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
那山,在回忆里被反复淘洗、打磨,褪去了它曾有的严苛与贫瘠,只剩下一种辽远的、慈悲的安宁。它不再是我急于逃离的樊笼,而幻化成了一个精神的乌托邦,一个对抗都市纷扰的、诗意的心灵图腾。我开始在唐诗宋词里寻找它的影子,在山水画中临摹它的风骨。它是我乡愁的客体,是我在倦怠时用以自我安慰的一幅画、一首诗。我站在山外,用想象与思念,将它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象征。

后来登山无数,但始终没能找回童年的感觉。直到今年国庆中秋长假,我才以一个游人的身份,回到那片熟悉的山峦。

路,似乎比记忆里窄了许多,也陡了许多。两旁的松树,依旧苍翠,只是多了些风霜刻下的痕迹。我走得很慢,不再像儿时那般追逐野兔或山鸡,也不再像在都市里那般,赋予每一步以沉重的哲思。我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着,看着。

阳光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明明灭灭。我在一块熟悉的、被坐得光滑的风沙石上歇脚。就在那一刻,一种奇异的宁静包裹了我。我不再是那个属于山的孩子,也不再是那个在异乡将山奉为寄托的游子。我与山,仿佛达成了一种新的谅解。我看见了它春日杜鹃的烂漫,也接受了它冬日风雪的萧索;我懂得了它作为家园的馈赠,也明白了它作为屏障的局限。它就是它,亿万年来,就这么存在着,孕育生命,也归于沉寂。它不因我的崇拜而崇高,也不因我的背离而怨怼。

暮色四合,那熟悉的、沉甸甸的蓝紫色从天边漫上来,将群山染成一片深浅不一的黛青。我站起身,向山下走去。

瑞昌市应急管理局 柯卫东

编辑:贾辛

校对:陈卫星

复审:吴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