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之托
来源： 新法治报 | 日期： 2023年04月11日 | 制作： 汪红 | 新闻热线： 0791-86847195
4月5日，清明节，家住共青城市的老兵周瑞林拨通了一个广东东莞的电话号码：“三弟，替我给老爹老妈上一炷香，问他们好。我最近腿病严重，这次来不了。”
“好的，大哥，我知道了，你要注意保重身体。”电话那头的麦锡权回应道。
其实，周瑞林与麦锡权并无血缘关系，但他却曾远赴东莞，陪伴麦锡权的父母十余年。这一切源于麦锡权的亲大哥麦锡辉烈士，与周瑞林在战场上的一句承诺……
重托
3月30日，记者来到位于共青城市的周瑞林家中。1958年出生的周瑞林，头发花白，双腿行走显得僵硬，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。他告诉记者，前不久因腿病复发，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。
周瑞林找出两本相册，随意地翻开一页，便能讲述一段深藏血与情的故事。
“这是1979年我的战前留影。”周瑞林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说。照片里，周瑞林头戴着钢盔，手握冲锋枪，胸前挂着弹夹，眼睛炯炯地望着正前方。
随着周瑞林缓缓讲述，时间被拉回到1978年。
1978年3月，刚满20岁的周瑞林从民兵连应征入伍到南京的部队。因在部队里展现出的射击天赋，他于1979年1月被紧急抽调到参战部队，并前往广西前线参加战斗。
“我就是在那时认识麦锡辉的。”据周瑞林回忆，麦锡辉是他所在战斗小组的组长。“他是广东东莞人，跟我同年，高高瘦瘦的，普通话不太标准。”周瑞林说，他们二人都还是“新兵蛋子”，但是麦锡辉比他入伍早，战斗经验更多一些。
1979年2月15日，周瑞林所在的连队作为尖刀连，奉命冲在全师最前面。2月17日清晨，战斗打响。“周围全是炮火声，我们拿着冲锋枪前进，突破敌人的第一道防线。”周瑞林说。
连队向敌纵深穿插时，眼前是硝烟弥漫，脚下又踏入了雷区，不少战士踩雷牺牲。“当时我走在前方，麦锡辉落后我几步，我正左右探查时，他突然用粤语急吼了一句。”周瑞林说，他听不懂麦锡辉在说什么，正要向前走，麦锡辉冲上前猛拉了他一把，又指着前方的地雷给他看。
“他对我有救命之恩。”周瑞林伸出手向前指着，仿佛40多年前的那颗地雷就在眼前。
连队休整时，麦锡辉与周瑞林在战壕里聊了起来。麦锡辉说：“咱们无论谁死了，活着的人都要替对方照顾好父母！假如我死了，你替我照顾父母；假如你死了，我就替你照顾父母。”当时，炮火声暂时停歇，周遭的安静让这句话震耳欲聋。
随后，他们各自写好家庭地址，再将纸条交换，放在了挎包里。
不过，周瑞林与麦锡辉在此次突围中被冲散，挎包也在途中遗失。
找寻
1983年，因战伤残的周瑞林回到了老家九江市德安县。1986年，他被调往共青城市检察院，从事办公室行政工作。他一直惦记着麦锡辉，试图和他取得联系。
“他写的地址我记得一清二楚，我给他写信，可是信寄过去，又被退回来，一直显示查无此人。”周瑞林说。
此后几十年间，周瑞林一边工作，一边探望其他烈士战友的亲属。他先后到山东菏泽、浙江余杭、江苏南通等地，看望了11位烈士的父母。
2007年，周瑞林到广西出差，在办案间隙，他特地来到靖西烈士陵园进行祭拜。“战友的墓碑都在一个区域，我在那里看到了麦锡辉的名字。”
当时，周瑞林愣在原地，一股巨大的悲怆使他全身发麻，而后，他猛地痛哭出声。原来，麦锡辉在当年的穿插战中，为了掩护战友，已经中弹牺牲。
回到共青城后，周瑞林辗转反侧，时常梦起当年的那句承诺。他暗暗发誓，一定要找到麦锡辉的父母。
尽孝
2008年，广东省东莞市检察院工作人员到共青城市检察院办案。周瑞林作为接待人员，在工作之余，说出了自己的请求，拜托他们帮忙寻找麦锡辉的父母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一个星期后，周瑞林收到回复，已经找到麦锡辉烈士的亲人。
周瑞林平复情绪，拨通了电话。接电话的是一位大娘，说着一口粤语，他听不懂。因为沟通不便，周瑞林连打了4次电话，才说明了原委。
2008年国庆，周瑞林赶赴东莞。在见到麦锡辉父母的那一刻，周瑞林跪在二老面前，激动地说：“爸爸，妈妈，我来看你们了！”
周瑞林拉着麦母的手说起了他与麦锡辉相处的故事。周瑞林后来得知，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，东莞的一批老房子被拆后建起工厂，麦家早已搬迁，这才导致周瑞林寄出去的信件无人接收。
“我一定兑现当初战场上的承诺，好好照顾二老！”走之前，周瑞林对两位老人说，同时又告诉麦锡辉的三弟麦锡权：“以后你把我当作大哥，你就是我的三弟。”
“真的没有想到，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战友过来探望一下。”麦锡权回忆说，在之后的日子里，周瑞林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两位老人。
2009年春节，周瑞林赶往东莞同麦家人一起过春节。在相处时，两位老人不禁感慨：“要是锡辉在我们身边，那该有多好啊！”
二老的话令周瑞林陷入了沉思，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。
心安
2009年3月，周瑞林申请调往共青城市驻莞办事处当联络员。“工作点离麦家很近，可以随时陪伴两位老人。”周瑞林说，家人支持他的这一决定，妻子偶尔也会来东莞帮他一起照顾二老。
周瑞林告诉记者，平时陪二老聊聊天，他们便会觉得很满足，“我一直都觉得，比起那些牺牲的人，我做的这些都微不足道”。
“他大部分时间都陪在麦锡辉父母身边。2016年年初，麦父去世时，周瑞林披麻戴孝，给老人送终。对待麦母，也是特别细心照顾。”老战友孙国成对周瑞林非常佩服。
“他的到来，让我妈觉得大儿子好像又回来了，这几年她心里真的很高兴。”麦锡权说。
2018年，周瑞林正式退休，他依旧时常前往东莞看望麦母。直到2020年年初，新冠疫情发生后，周瑞林不便于在两地往返，便回到了共青城。
“回来后，我们经常会电话或者微信联系。三弟会帮老妈操作微信视频，几天不联系，老人家就会挂念我们。”周瑞林告诉记者。
2022年年底，麦母因病去世。周瑞林因故无法赶去参加麦母的葬礼，在老人入土为安后，他前往东莞进行了祭拜。
“其实我一直是那句话，比起战友为国牺牲，我做的事不足为道。兑现了承诺，我也心安了。”说完这句话，周瑞林缓缓地合上了相册……
◎文/王琨 全媒体记者全来龙 ◎图/除署名外由受访者提供